没想到沉令宜却坚持要送他出府,短短几步路,她又在旁低声歉然道:“您是个有德之人,一心救苦救难,又岂似我们这般的俗世末流人?今日您老既能宽宥往日旧事,不计前嫌,小女在此先谢过了。”
    顷刻间,王莲芳心头警铃大作。
    他知道这小丫头嘴甜惯会哄人,可再会哄,也抵不上他的性命要紧啊。
    于是他当即苦笑道:“小祖宗,您可莫要再提前事,千万饶了我这把老骨头罢!
    当日若非听了师小姐的嘱托,又兼有令尊沉将军说情,孟元帅险些便将老夫给活吞喽!
    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,连你们红巾军中诸多好汉都不敢惹,何况我哉?老夫此生再没什么心愿,只要能再安安稳稳活个十来年,不用日日担惊受怕的,便是天大的福分了。”
    沉令宜是听她爹说过当日情状的,师姐姐走后,孟开平几乎将与她有关的一切人与事都查了个底朝天,至于常入府请脉的王莲芳自然首当其冲。
    “关心则乱,开平哥他本也无意伤您,那时确是气急了。”
    沉令宜叹了口气,颇为内疚道:“师姐姐将我们都骗了……谁能想到,那药竟不是给她喝下的,反倒是下到了开平哥平日所饮的茶水里……”
    孟开平是个不大爱喝茶的人,偶尔喝些师杭的茶水,除此之外喝得最多的便是白水。
    师杭房中常置两壶,她自个儿只用其一,孟开平却是随手抓起哪壶便喝哪壶。
    故而,那无色无味的药悄无声息溶于水中,孟开平无知无觉足足喝了一年多。
    “哎,夫人,话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    王莲芳才不信她说的什么无意伤人,当日那剑刃就冷冰冰架在他脖颈上,使他后怕得整叁夜睡不着觉,现下想来也是一肚子憋屈:“那孟元帅从未待您凶恶过,待老夫却足称得上穷凶极恶了!
    叁五个人兜头过来便是长绳麻袋啊!
    甫一露面,连句话都不许说,扬言便要将老夫拖出去刮成叁千刀……”
    王莲芳谈起这些,真是不堪其辱。
    他怕死,不幸遇上孟开平这样的兵匪,竟连死都不准死得痛快——古往今来,有几个恶徒配得上动用凌迟之刑?他犯得过错还远不至于罢!
    “擅自下药虽阴损了些,可老夫也是被胁迫的啊!
    要杀要剐自去寻师小姐,怎么能将新仇旧怨全加诸在老夫一人身上?”
    王莲芳忿忿不平道:“再者,那药可是老夫习医五十载方才钻研而成的,毒性微小,不过是令他一年半载内不得生育,停了药便照旧无虞,又不是一辈子生不了……他一个年纪轻轻的汉子斤斤计较什么!”
    沉令宜闻之,也不知该如何调停了。
    站在王莲芳的立场上想,他本无害人之心,实在是一场飞来横祸;可换而替孟开平想一想,他才是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,师姐姐并一众人等反倒明明白白耍着他玩。
    从古至今,没有男人愿意拿子孙一事开玩笑,他们宁可逼迫女人喝下各种烈性伤身的避子汤,也绝不肯从大夫那儿讨些汤药来喂给自己。
    因为人都是自私的、利己的,男人于此尤甚。
    可偏偏孟开平遇上的女人是师杭,她勇气太足,更何况二人有仇,于是师杭便在损己和损他中果断选择了后者。
    沉令宜无奈想,其实师姐姐也不过是做了许多男人习以为常的事罢了。
    若是开平哥瞒着她下药,旁人也只会称赞开平哥明白事理、心有沟壑;可若这决断放在师姐姐身上,旁人就只会骂她狠绝无情、心思歹毒,一切都成了罪过。
    其实结果并没有改变,只因为是女人,许多事情便不能做,做了也是错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齐元兴为安顿各地投奔而来的才学之士,特意建造了一座礼贤馆。
    接下来半月,王莲芳便暂居于此馆中。
    除却某些时辰要为容夫人施针请脉,大多时候王莲芳还是十分清闲自在的。
    他在馆中常与诸位同好探讨切磋医术,也常翻阅各类珍藏难寻的医书古籍,半月下来,自觉颇有感获,应天这一趟所行不虚。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