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去的路上他见还有支摊卖肠旺面的,便喊司机去买一碗,结果刚拿进车里,铺面而来的油辣味激他个正着,扔也扔不得,只能嫌弃地拎在手里,一路打着喷嚏回了家。
    客厅里大灯亮着,冷冷清清,他进门一看,只有一个周莲子坐在地上玩串串珠子,狗鼻子一抽,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,跳着跑着奔着他来了。
    “肠旺面!”
    她高举双手欢呼。
    屈白昉不叫她碰,“去洗手,”
    又问,“白早呢?”
    “他说不舒服,先睡了。
    我说要喊大夫上门,他说吃药睡一觉就好了,你吃饭没有?锅里有厨娘留下的地皮菜鸡蛋包子,我热一热给你吃?”
    她说话又轻又跳,像只白绒绒的毛团在眼前蹦,屈白昉时常抓不住重点,反应上也慢一拍,“发烧了?还是吃错东西?严重么?我不饿。”
    说完他才发现,“厨娘来过了?”
    言下之意,你吃过晚饭了?周莲子脑袋埋进海大的碗里,吃得头也不抬,只装没听见。
    屈白昉摇了摇头,上楼去看过屈白早——确认了他只是精神颓靡,没有金蝉脱壳跑出去又兴风作浪,晚上便放心钻进了周莲子的闺房。
    屈白昉行军打仗的时候,没少听军营里的老兵油子聊女人,白天上山杀匪,晚上就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,一手数着斑驳天幕上稀疏暗淡的星,一手插进裤腰带里撸动。
    这一颗星是老君桥边儿的小寡妇,蹲在河边洗衣服时,屁股撅起来像两颗剥了皮的白柚子;那一颗星是雑巷门子的年轻暗娼,雪白的皮肉紧绷绷泛着青,声音脆得如同弹牙的枣儿;最远的那颗星,忽明忽暗,一闪一闪,是家乡的老妻,生儿育女,颜色灰败,一双奶子似沉甸甸的布面口袋,没甚么弹性,软耙耙,水囊囊的。
    他们说起来时有些不屑,可接着又急促地喘着气,腰身一挺一挺,脸庞黑红鼓胀,宛如一头头愤怒的公牛。
    很快,打个喷嚏的时间就够了,等他们的精神和肉体平息下来,不再看那天、那星了,而是盯着手心里的一团浊黄,屈起膝,弓着腰,勒紧空荡抽搐的胃袋,脑袋埋进肥沃腥香的湿地里,呜呜哭咽起来。
    他不问他们哭些什么,他们哭累了,就去找他搭话,学生兵,你学问多,讲个故事听听。
    屈白昉想了想,讲了个洋人传教士给他布道时说过的故事:发大水了,上帝,上帝就是玉皇大帝,他让一个好人带着全家,还有一公一母的所有动物上了一艘大船,去别的地方安家,从此他们过上了和平幸福快乐的生活。
    屈白昉就连讲故事都和做事做人一样干巴巴地不讨喜,但架不住夜晚枯燥寂寞,大家争着问他这儿那的问题:怎么才算好人?做多少好事才算好人?多大的船?所有动物是多少动物?山鸡和芦花鸡属于两种还是一种动物?他们又去哪里安家?哪里才能过上和平,幸福,快乐的生活?他们问得七嘴八舌,其实也并非指望他能给出个答案,因为在问询的过程中,每个人心里关于救世大船的想象都在成型,都有一个桃源般归处的缩影回忆向往。
    一阵纷乱后,有人轻声道,大水是从哪里来的,河里还是天上?屈白昉说,天上。
    上帝要杀死所有罪恶的人类,他用一场洪水,送走了一艘大船。
    短暂的静默被打破,有人哈哈大笑,这咋听着像俺们才是洪水。
    大家一想,还真是那么回事儿,于是都跟着笑起来,笑完了,你一嘴我一嘴地开始合计,山崩了,水垮了,天要塌了,那我们逃命的时候还能带点啥。
    吃的喝的穿的,金子银子婊子,大少爷,你带啥啊?屈白昉望着那颗遥远、绰约、时隐时现的小星星,他觉得自己可能饿昏了头,看什么都是一团团、一片片,那星星越来越亮,因此他得以看见环绕在它周围的星群,开始发光。
    家。
    他没有说出口的答案藏在了那个夜晚,那片战场。
    他提前预感到自己有一天会厌倦这样的生活,到那时,他就造一艘大船,把天捅破,让大水淹了世界淹了一切,只带着他的亲朋好友乘风破浪,去到一个全新的、无人得知的地方。
    屈白昉从未想过他的大船上要设几个席位。
    反正屈白早和卫六是一定有票的,如果他们都娶了老婆,老婆又生了孩子,孩子很脆弱,那就得提前好好规划一下了。
    他把这份奇思妙想说给卫六听,卫六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神打量他,争取写上几千字大哥炖肉,看他咋在床上当爸爸的。
    然后再随便写写阴毛诡计,齐活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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