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时头顶叹息声传来,我仰头,随后抬起手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。
    沉先生握住我的手腕,在手心啄吻,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,“爸爸没事,不用担心。”
    轿车在石狮子旁停下,我刚下车第一眼就看见它,嘴里叼着圆球,露出尖利的齿,在月光下的神态显得威武又可怖。
    沿着石阶往上走,是一扇红漆大门,大门边上又立了两座鼓状石碑,碑上刻着龙虎相争的样貌。
    正想仔细端详,沉先生就拉着我跨过门槛,进到屋里去。
    青石子路旁堆砌着花样繁复的假山,种着挺拔的修竹,月光倾洒,流水淙淙,不时传来几声虫鸣,和外头狰狞的石像比起来,内里倒是安闲又静谧。
    穿过几扇圆形拱门后,人声渐渐从不远处传来,绕过一处假山后,露出灯火通明的大院。
    吹着二胡弹着琵琶的艺人在一旁和着乐声咿咿呀呀演奏,穿着精致礼服的孩童在不远处嬉笑打闹,差点撞翻摆在长桌上的吃食。
    一位穿着修身旗袍的女人扫了他们一眼,呵斥道:“再玩,今晚就别回去了,让爷爷陪你们玩个够。”
    话音刚落,小孩子们便如鸟散般各自回到自家母亲的怀抱。
    在院子的角落,我见到了熟悉的身影,看样子,似乎是成嘉禾。
    他一个人蹲在地上,低头扒拉着什么。
    还是那件灰色西装小马甲,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,总觉着颜色比先前的那件深了不少。
    他似有所感应似地转过头,乱糟糟的头发下露出张灰扑扑的小脸,水滴顺着发梢跌落在地,形成一圈歪歪扭扭的湿渍。
    在看见我的那一瞬,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的怔愣,他用力眨眨眼睛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似乎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把眼里那些灰扑扑的颜色一扫而空。
    院里挂起的暖光稀稀拉拉落入他的眼里,随后他挤出一个笑来。
    为什么这个人……
    沉先生低头,黑眸里印出我的影子,小小的一点,缩在他的瞳孔里,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静默。
    我收回目光,讨好地扣弄着他的手心。
    沉先生扣住我的指间,将我带进大堂。
    相较于院子的热闹,里头显得严肃又庄重。
    大堂正中央上方挂了一块巨型匾额,写着“上善若水”
    四个大字,下方摆了张太师椅,坐了位身穿灰色长衫,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。
    老人不紧不慢地对着瓷杯吹气,热气冒出来,隔着重重雾气,我见他朝我看来,带着审视,缓缓道:“孩子,你过来。”
    我有些茫然地往四周看,发现大堂两侧的扶手椅上乌压压坐着一群人却只有我一个小孩,我又看向老人,只见他微微点头。
    在我纠结的档口,沉先生俯身,突然弯腰将我抱起,“叮——”
    的一声,我仿佛看见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冻结,所有人的目光有如实质齐刷刷朝我刺来。
    “沉禹,这位子坐了八年,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冲动?”
    穿着酒红色中式衬衣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,来到老人的身边,握住已经洒了不少茶水的瓷杯,放下,又掏出丝巾仔细擦拭老人手上的水渍,“爸,弟弟他不懂事,您就消消气。”
    “多大人了,还惦记八年前那件事。”
    老人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火气,沉先生抱我越发紧了。
    我扭头,见沉先生眉头微锁,我下意识伸手按着那处,低低说了声:“爸爸不害怕。”
    他看了我一眼,吻向我的眼睛,脸颊,胡茬挠着我的肌肤,微微的痒,我咯咯笑出声来。
    气氛突然就变了,大堂外咿咿呀呀的乐声在这时停了,耳边响起嗡嗡的谈话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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